(二十七)
夜里,一场暴雨落下。
孟文禄坐在书房里,听着外面的雨声, 摇晃着手里的酒杯。
史今守在他身边本想劝他早点休息,最后却反而被孟文禄劝回去睡了。
史今走后没多久,九公就来到了孟文禄跟前儿,递上了一份辞呈,说要告老还乡。
孟文禄愣了愣,最后还是答应了九公。
次日一早,一场暴雨过后,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泥土的味道。
孟文禄被史今叫醒后才想起来九公今天要离开,于是起床换了衣服准备去送送
刚送完九公还来的及回屋,孟文禄就听手下来报说榔头的尸体正躺在大姐的院里。
孟文禄心下一惊,急忙朝大姐院里奔去。
到了地儿后,孟文禄惊讶的看着院门口正在赤手刨地的大姐和躺在一旁的榔头。
孟文禄连忙阻止下大姐刨地的动作,“大姐,大姐,你不能把他埋在这儿!”
大姐挣脱开孟文禄,恳求道,“你让他在这儿吧,他会乖乖的,不会乱跑,求求你。”
说完,她又开始动手挖起地来。
“你不能把他埋在这儿!”孟文禄见状,慌忙起身将大姐拉走。
大姐用力挣扎着,“你不要,不要拦着我……”
“大姐,你起来,你快起来……你就是想埋,我们再找个地方,快,你起来……”
大姐挣脱开了孟文禄,直接跪了下来,拼命的给孟文禄磕着头,“我求求你,求求你,求求你……看在榔头这么多年为孟家卖命的份上,你让他在这儿吧,让他在这儿陪我吧!”
“大姐,你听我话,听我话,他不能埋在孟家,不能埋在院子里……” 孟文禄企图再次去拉大姐,可大姐却疯了般的推他,歇斯底里吼着让他滚。
孟文禄站在一旁,无奈的看着这个疯狂的用双手挖着泥土的母亲,心终是软了下来。
当孟文禄带着满身泥土来到二姐房里时,二姐正在收拾行李。
“要走啊?”孟文禄问。
看着孟文禄那满身泥土,二姐愣了愣,没有回答,只是转过身继续收拾,顺便说了句,“快去洗手换衣服。”
而孟文禄心中却似乎另有所想,随口接了句,“谁的手都不干净,你以为洗能洗干净吗?” 说着,一屁股坐到了沙发里?
二姐头都没抬一下,斥道,“不洗就不洗!别碰我东西啊,碰脏了我跟你急!” 说完后,她想了想,接着道,“爹交代我的事,我都做完了,这个家呢,我就交给你了!以后啊,你找自己的军师,至于,大姐跟榔头呢,爹其实很惭愧的。榔头走错道,是被他娘逼的,我欠大姐的啊,我自己还!”
孟文禄若有所思的点着头,想了想,突然开口道,“等大姐心情好点儿,榔头的尸骨还是要移走的,一家人怎么能分开呢。”
大姐悄悄抹了抹眼角的眼泪,走到了孟文禄身边慢慢蹲下,“榔头的死是个机会,现在九公也走了,你赶紧把军工厂剩下的部分转移到武汉去。”
孟文禄沉默的将二姐的手握在了手里,表情甚是沉重的叹了一句,“老二啊,你哪儿也不能去……”
孟文禄回到房间时,史今正在他房间为他收拾屋子。
当史今看着他满身泥污的出现在房间里时,心里也是一惊。
“你干嘛去了?怎么搞的那么脏?”
孟文禄则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儿,定定的看着史今。
史今疑惑的看着有些古怪的孟文禄,走过去叫了叫他,“孟文禄?孟……”
结果两句话还没喊完,他就被孟文禄抱了个满怀。
史今又是一惊,楞楞的眨了眨眼,“你怎么了?”
孟文禄将额头抵在了史今的肩膀上,沉默了良久后才闷闷的开了口,“这个家,散了……”
史今闻言一愣,随后犹豫着抬起手,拍了拍孟文禄的背,“别怕,我还在……”
屋外的阳光照进屋里,洒在两人的身上,渲染出了一片金色的光芒,孟文禄只觉得从身到心无限温暖。
可是这时的温暖在多年后孟文禄再想起时,却变成了无限的悲凉。
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给他带来温暖的人,终究是会离开的。
按照之前的约定,二姐在九公之后的第二天也马上动身,带着龙娜准备离开上海。
可没想到的是,有人事先在她们车里放了炸弹。
就在二姐去给龙娜取衣服的时候,汽车爆炸,而留在车里的龙娜则不幸被炸死。
孟文禄收到消息时二姐已经被送到了孟公馆门口,他疯了般的冲到了大门口,接过了受伤的二姐,又疯了似的抱着人奔回了房。
医生早已等在房内,一番检查得出二姐只是受了轻伤后,孟文禄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原地。
孟文禄在二姐床前寸步不离的守了一夜,原本他以为二姐醒来后一定会又哭又闹,情绪激动。可没想到二姐一觉醒来后,不仅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,反而更加沉静了。她甚至告诉孟文禄,她决定一个人出去散散心。
孟文禄查找幕后黑手的同时,也同时意识到孟家如今危机四伏,于是加快了转移军工厂的速度。
在送离二姐后的当天傍晚,孟文禄将史今叫到了书房。
两人在书房相对而立沉默了许久后,孟文禄开了口,“今晚最后一批军工厂的器械会运往武汉,同行的还有十九路军军械讲习所的学生,你现在回去收拾一下,今晚随他们一同前往武汉吧!”
史今闻言,皱了皱眉,“我不去!”
“你先过去,等我这边的事处理完了,我也会过去的!”
“我等你一起走!”
“你得先过去,安顿打理好一切啊!”
“我不会那些,我等你一起!”
“你……”孟文禄看了史今一眼,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,终是妥协了,“好吧好吧,随你!”
史今偷偷弯了弯嘴角,转身回了房。
入夜,孟文禄带着史今来到码头。
两人站在码头上看着他们将最后一批器械搬上了船。
就在一切都准备好,船也准备离港之际,孟文禄突然转过身,对身边的史今道,“今儿,到了那边安顿好后,记得给我发个电报。”
史今不明所以的看着孟文禄,不明白他在说什么,就在他心存疑惑准备发问之际,却突觉后劲一痛,随即便眼前一黑。
江面上徐徐吹来的风扬起了江岸上送别人的衣摆。
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货船,孟文禄的眼底泛起了些许泪光。
他原本是打算要对史今表明心迹的,可是如今的时局却容不得他思考儿女私情。
不过他暗暗发誓,等他解决了上海的事情后,他一定要去武汉亲口对史今说出心里的话,不管他是否接受,他都要说。
可是,孟文禄怎么可能想得到,今晚这一别过后,他这一辈子直到死都再未见到过史今一面……